诗文库 正文
奏请立皇子为诸侯王 其三 西汉 · 严青翟
出处:全汉文 卷十九
丞相臣青翟、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:臣青翟等与列侯、吏二千石、谏大夫、博士臣庆等议:昧死奏请立皇子为诸侯王。制曰:「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,褒有德也。周公祭天命郊,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。群公不毛,贤不肖差也。『高山仰之,景行向之』。朕甚慕焉。所以抑未成,家以列侯可」。臣青翟、臣汤、博士臣将行等伏闻康叔亲属有十,武王继体,周公辅成王,其八人皆以祖考之尊建为大国。康叔之年幼,周公在三公之位,而伯禽据国于鲁,盖爵命之时,未至成人。康叔后扡禄父之难,伯禽殄淮夷之乱。昔五帝异制,周爵五等,春秋三等,皆因时而序尊卑。高皇帝拨乱世反诸正,昭至德,定海内,封建诸侯,爵位二等。皇子或在襁褓而立为诸侯王,奉承天子,为万世法则,不可易。陛下躬亲仁义,体行圣德,表里文武。显慈孝之行,广贤能之路。内褒有德,外讨强暴。极临北海,西溱月氏,匈奴、西域,举国奉师。舆械之费,不赋于民。虚御府之藏以赏元戎,开禁仓以赈贫穷,减戍卒之半。百蛮之君,靡不乡风,承流称意。远方殊俗,重译而朝,泽及方外。故珍兽至,嘉谷兴,天应甚彰。今诸侯支子封至诸侯王,而家皇子为列侯,臣青翟、臣汤等窃伏孰计之,皆以为尊卑失序,使天下失望,不可。臣请立臣闳、臣旦、臣胥为诸侯王(《史记·三王世家》)。
风俗通义佚文卷:氏姓下 其六十一 东汉 · 应劭
出处:全后汉文 卷四十
禄氏,纣子武庚,字禄父,其后以字为氏(《通志·氏族略》)。
管蔡论 曹魏 · 嵇康
出处:全三国文 卷五十
或问曰:「案《记》:管、蔡流言,叛戾东都。周公征讨,诛以凶逆。顽恶显著,流名千里。且明父圣兄,曾不鉴凶愚于幼稚,觉无良之子弟;而乃使理乱殷之弊民,显荣爵于藩国;使恶积罪成,终遇祸害。于理不通,心无所安。愿闻其说」。
答曰:「善哉!子之问也。昔文武之用管、蔡以实,周公之诛管、蔡以权。权事显,实理沈,故令时人全谓管、蔡为顽凶。方为吾子论之。夫管、蔡皆服教殉义,忠诚自然。是以文王列而显之,发旦二圣,举而任之。非以情亲而相私也。乃所以崇德礼贤。济殷弊民,绥辅武庚,以兴顽俗,功业有绩,故旷世不废,名冠当时,列为藩臣。逮至武卒,嗣诵幼冲。周公践政,率朝诸侯;思光前载,以隆王业。而管、蔡服教,不达圣权;卒遇大变,不能自通。忠于乃心,思在王室。遂乃抗言率众,欲除国患;翼存天子,甘心毁旦。斯乃愚诚愤发所以徼祸也。成王大悟周公显,复一化齐俗,义以断恩。虽内信如心,外体不立。称兵叛乱,所惑都广。是以隐忍授刑,流涕行诛。示以赏罚,不避亲戚;荣爵所显,必钟盛德;戮挞所施,必加有罪,斯乃为教之正。今之明议也,管、蔡虽怀忠抱诚,要为罪诛。罪诛已显,不得复理。内必幽伏,罪恶遂章。幽、章之路大殊,故令奕世未蒙发起。然论者承名信行,便以管、蔡为恶,不知管、蔡之恶,乃所以令三圣为不明也。若三圣未为不明,则圣不祐恶而任顽凶顽凶也不容于时世,则管、蔡无取私于父兄;而见任必以忠良,则二叔故为淑善矣。今若本三圣之用明,思显授之实理,推忠贤暗权,论为国之大纪,则二叔之良乃显,万显三圣之用也有以,流言之故有缘,周公之诛是矣。且周公居摄,邵公不悦。推此言则管、蔡怀疑,未为不贤。而忠贤可不达权,三圣未为用恶,而周公不得不诛。若此,三圣所用信良,周公之诛得宜,管、蔡之心见理,尔乃大义得通,内外兼叙,无相伐负者,则时论亦得释然而大解也(本集)。
裴祗乞绝从弟耽丧服议 晋 · 徐亶
出处:全晋文 卷七十二
昔阏伯实沈,亲寻干戈,而迁于商夏,朱象顽傲,凶国害家。然唐无绝姓之文,虞有封鼻之厚,斯以重天姓、笃所承也。周公刑叔,罪在党协禄父,欲周之亡,盖为王室耳,非以流言毁公为戮也。召公犹惧天下未解,特使兄弟之义薄,乃作《棠棣》之诗,以示恩亲也。耽以凶愚命卒,骨肉所哀,夫行过乎仁,丧过乎哀,未宜绝也(《通典》一百一)。
本论 五代 · 牛希济
出处:全唐文卷八百四十五
周文之先。自公刘后稷。积德累仁。以至于文王。天下之心归焉。犹服事于商。武王从兆庶之心。顺历数之命。以取天下。既而有疾。嗣王幼弱。乃命周公旦以辅相成王。周公以弟之亲。叔父之尊。公其心而不疑焉。摄天子履万乘车辂。朝诸侯于明堂。以施教化。召公不悦。四国流言。伐四国。戮管蔡。以安社稷。然后制礼作乐。七年之后。成王齿长德懋。乃归其政。公亦不离王室。乃命伯禽受封于鲁。思不变四海之望。远乎哉君子。即周防也若是。武王独知周公之才之美。兄弟之国。天下之人。皆不知也。向非周公。则非成王之天下也。天下疑矣。然武王之心公乎哉。知子之弱而私之。知弟之德而让之。且忧后世兄弟相及。岂周之盛德为不及欤。曰是知之深也。所以能明辅相其子。若有疑焉。则与之天下。希存其子亦难矣。周公虽不为王者。然其道则与太王王季文王为同德矣。成康以降。名仁者多矣。孰可与之为伍。盖姬周之得天下。未几而武王崩。纣之子禄父犹存。若委少主。无圣人之助。则少康之举。嗣夏(左传作祀夏)配天。不其伟欤。此周公所以孜孜焉为而不有。夫其圣德。过于武王远矣。今后王之嗣君也。亦莫不蔽于私爱。忘其善恶。曰彼长也。冢嫡也。天下之本也。莫之可易也。至有不离襁褓之中。童婴之列。而即大位焉。亦使强臣而为之辅。其诏制之旨。曰周公然也。成王然也。岂惟政乱国危。殆宗庙不血食者有之矣。曹马之君。即其人也。自征伐以来。受命创业之主。或起自布衣之中。亭长之役。部尉之列。大夫之家。卿相之位。或历试诸难。或十年军中。足以知历数在躬。时运兴废。经始之艰难。臣下之忠良。人情之巧伪。是以出一言。举一事。易一法。必使合于典诰。垂于后世。守文之君也。生于深宫。长养妇人之手。慈爱之钟焉。世子之教不行焉。身躯则安于玉堂金殿舆服之盛。耳目饱于声色靡曼之乐。曷能知君臣父子之道。忠信邪佞之属。农桑艰难之本。故小人易欺焉。况幼稚乎。且人君之心。为天下之晦明。仁者乐于明。而匪仁者便于暗。故时之晦也。盗窃兴焉。魑魅行焉。君之晦也。贤良死焉。邪佞用焉。是以小人奸臣。唯乐于幼君少主。若保姆之态也。以提其耳目。导其言语。教其喜怒。行则行。止则止。易为之使。欲求天下之治可乎。况近世之嗣王也。始自诞生厥月。无问名之礼。至于婚冠。无金石之乐。告庙之仪。外莫闻焉。春诵夏弦。秋诗冬礼。上庠齿冑之道。或纵不知。封爵之命。掌言者亦不知其谁。师保之道正其身乎。左右之人贤与处乎。其即位也。降先君之册。冢宰与百执事。延颈内面而朝新君焉。衮冕端拱元默于殿上。雉扇荧煌。香烟蓬勃。左右纷纷焉莫之知也。班列千百。称庆而退。至于积年之中。宰执大臣。延英入阁。称述圣德。舞蹈而已。使有言者。皆申有司。徒空言耳。敢及于时乎。敢及于执权乱政之人乎。设有一言。明日之制行矣。不复用矣。历观前代明王贤后。未尝不与名臣贤士厚享宴之礼。接见之仪。俾其忠信相亲。亡于畏惮。通于商较。以正先王之得失。以穷圣人之能事。故两汉金马石渠文章之选。以备顾问。为侍从之臣。至有大臣武帐之前亦奏谒。或排闼于危疑之际。以问安否。以图后事。太宗文皇帝贞观之初。北门之选举十六族也。皆建功定策。有布衣之交。非天下文行之士不预焉。既久与游处。非唯知民间之疾苦。时之否臧。从而更之。以熙帝载。至于臣下之情性好恶。无不悉焉。他日之任用。莫不适其材矣。近世朝廷。岂无忠信謇谔之士。徒欲致身之危。救时之弊。指陈千百于上前。敷扬其达乎。谏章其览乎。若复稍挂圣虑。左右天颜。得之矣。又有以惑之矣。其朝退也。黄门伎女。声乐骈罗。俳优之人。调笑相杂。拥卫以至于内殿。又日幸于两军。游于其所。其从乐乎。断可知矣。故自乾符之乱。至于今日。莫可救止。盖少主奸臣之所为也。或曰。冢嫡之幼。善恶未知。思欲易之。以卜长世。废嫡立庶。圣人所恶。未知其可也。曰。君人者。上以安宗庙。下以庇蒸人。虽长嫡之义。其不善。易之可矣。且仲雍。王季之长子。让西伯之圣德。断发文身。以避于吴。为吴太伯。盖成父之志也。隐公。鲁之贤君。居位称摄。欲让其弟。后其长矣。吾将与之。桓公听羽父之谮。以疑其兄。致于篡弑。又晋厉公之薨也。子周有兄而不慧。不能辨菽麦。偫臣迎公子周以立政。是以治三驾而楚不能争。又襄公之亡也。君无长子。赵盾思欲立长君。乃迎公子雍于秦。将欲立之。穆嬴朝夕抱太子以朝。且泣曰。先君以此子之贤。吾受子之赐。此子不才。唯子是怨。今君虽终。言犹在耳。此子何罪。而外求君。赵孟惧大义于众人。遂背秦好立灵公。幼而好虐。竟为所弑。国是以乱。汉高帝迁都长安也。以吕后妒于糟糠。其子盈为太子。上以赵王如意似我。知盈懦弱。卒不能易。及惠帝之世。几为吕妪所灭。非平勃之□不能加诛。及择诸王之贤者。迎王于代邸。是为文帝。不十年。几致刑措。又昌邑之乱。霍子孟定废立之册。立宣帝。遂获中兴。卫伯玉之于晋武也。君臣之交矣。知主鬯之不惠。必倾世祚。尝抚其床而叹曰。此座甚可惜也。帝心不悟。终以正度为君。果致元海倡四方之乱。宗庙焚燬。两京版荡。怀悯二帝。俱为俘执而崩。晋祚中绝。国分为十六。普天之下。皆坠炉炭。此惠帝之所为也。是知冢嫡贤。而臣择立者必亡。若立嫡为乱。执古之道乎。择善为治。曰乱嫡庶之制乎。且天子之孝。以安宗庙。克荷祖考之业。卜世于长久。岂以择善废不肖为罪乎。至唐虞之君。知其子朱均不肖。不可付以宗庙之重。又惧其流毒于生民。乃弃其子而禅于有德。若次子之贤。遽以配天之业。授于他人乎。是知君唯其明。不必拘伯仲之制。易曰。明两作离。荐雷震。若不明不法。此覆国亡家之罪人也。何长之为。若君明于上。小人比周之党。其能进乎。其获用乎。其寘于乱乎。主少不明者。乱之本也。故曰元良者。天下之本也。莫若先以正之。正之者。非在废长。择善而已。无使叔孙之祷曰。主少。国家多难。祝我者使我速死。无及于乱。此忧之深也。悲哉。
五经疑问 其六 北魏 · 房景先
出处:全后魏文卷四十四
问:《周礼·秋官》司烜氏,邦若屋诛,为明呜焉。曰:王道贵产,法理尚恩。旧德见食,八象载其美;五宥三刺,《礼经》宝其仁。是以禄父巨衅,殷礼不辍;三监乱德,蔡胤犹存。罪莫极于无上,逆莫甚于违天。行大辟祸不及族,理正刑愆止于身。何恶当参夷之祸?何戾受沦殄之辜?
三监论 宋末元初 · 金履祥
出处:全宋文卷八二五五、《仁山文集》卷一、《金华文徵》卷八、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八二
武王、周公伐殷,诛纣而立武庚,使管叔、蔡叔、霍叔监殷。管叔以殷畔,虽孟子亦认为周公之过,而苏氏又盛称为武王之疏。以成败之迹言之,过则诚过而疏则诚疏矣,而圣人正其谊不谋其利,明其道不计其功,于此略可见;然以处事之理言之,固亦未为疏也。君臣之际,天下之大戒。昔者成汤伐桀则放之,武王克殷而纣死矣。武王为天下除残而已,固不必加兵于其身也,圣人恶恶止其身而已,固不必诛绝其子孙也,于是立武庚以存其祀。以常情论之,诛其父而立其子,安知武庚之不复反乎?虑其反而不立,与立之而不能保其不反,是不得两存之也。于是分殷之故都,使管叔、蔡叔、霍叔为之监以监之。夫天子使其大夫为三监,监于方伯之国,国三人,亦殷礼也,况所使为监者,又吾之懿亲介弟也,武庚何得为乱于其国?假使管叔而至不肖,何至挟武庚以叛哉?圣人于此,亦仁之至、义之尽矣。不幸武王则既丧,成王则尚幼,而天下之政则周公摄之,是岂其得已也?彼管叔者,国家之谓何,又因以为利。彼固以为周之天下,或者周公可以取之,己为之兄而不得与也,此管叔不肖之心也。而况武庚实嗾之,于是倡为流言以撼周公,既而成王悟,周公归,而遂挟武庚以畔。彼武庚者,瞷周室之内乱,亦固以为商之天下或者己可以复取之,三叔之愚可因使也,此武庚至愚之心也。而况三叔实藉之,于是始为浮言以诱三叔,既而三叔与之连,遂挟三监、淮、奄以叛。夫三叔、武庚之叛,同于叛而不同于情。武庚之叛,意在复商;三叔之叛,意在于得周也;至于奄之叛,意不过于助商;而淮夷之叛,则外乘应商之声,内撼周公之子,其意又在于得鲁。三叔非武庚不足以动众,武庚非三叔不足以间周公,淮夷非乘此声势,又不能以得鲁。此所以相挺而起同归于乱周也。抑当是时,乱周之祸亦烈矣,武庚挟殷畿之顽民,而三监又各挟其国之众,东至于奄,南及于淮夷、徐戎,自秦汉之势言之,所谓山东大抵皆反者也。其他封国虽多,然新造之邦,不足以禦之,故邦君禦事有「艰大」之说。其难难诚大也,有「民不静,亦惟在王宫邦君」之说,是欲闭关自守也。《大诰》一书,朱子谓其多不可晓。以今观之,当时邦君旧人,固尝与于武王吊伐之事者,非不知殷之当黜也,特以事势之艰大,故欲违卜自守耳。是以《大诰》一篇不及其他,惟释其「艰大」之疑,与其「违卜」之说,自「肆予冲人」以下,释其艰大也;「予惟小子」以下,释其违卜也;「尔惟旧人」以下,释其艰大也;「予曷其极卜」以下,释其违卜也。若夫事理则固不在言矣。抑《大诰》之书,曰「殷小腆」、曰「殷逋播臣」,于三监则略而不详,何也?盖不忍言也。不忍言,则亲亲也。其卒诛之,何也?曰:亲亲尊尊,并行不悖,周道然也。故于家曰亲亲焉,于国曰君臣焉。象之欲杀舜,止于乱家,故舜得以全之;管叔之欲杀周公,至于乱国,故成王得以诛之,周公不得以全之也。使管叔而可无诛,则天下后世之为王懿亲者,皆可以乱天下而无死也;可以乱天下而无死,则天下之乱相寻于后世矣,而可乎?故黜殷,天下之公义也;诛管蔡,亦天下之公义也。夫苟天下之公义,圣人不得而私,亦不得而避也。吁!是亦成王、周公之不幸也。
微子不奔周辩 宋末元初 · 金履祥
出处:全宋文卷八二五五、《仁山文集》卷一、《金华文徵》卷九、《南宋文范》卷五九、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八二
读《西伯戡黎》、《微子》之书,而知商之所以亡,周之所以王也。夫祖伊之辞,在于警纣,而初不及于咎周。微子、箕子诸公在于叹纣之必亡,而未尝忌周之必兴。盖祖伊、箕子、王子比干与武王、周公皆大圣贤,其于商周之际,皆可谓仁之至、义之尽,其有以知纣之必亡、商之信不可以不伐审矣。诸子岂舍理而论势,武王岂以一毫私意利欲行乎其间哉!然观微子之所自处与箕子之所以处微子者,不过遁出而已,而孔氏遂有知纣必亡而奔周之说,何微子叛弃君亲而求为后之速也?此必不然矣。而《传》又有武王克商,微子面缚衔璧、衰绖舆榇之说,是又《传》之讹也。夫武王伐纣,非讨微子也。使微子而未遁,则面缚衔璧,亦非其事也。且如孔氏之说,则微子久已奔周矣,如左氏之说,则微子面缚请降矣,武王岂不闻微子之贤?纵其时周家三分天下有其二,业已伐商,无复拘废昏立明之节,然宾王家,备三恪,何不即以处微子,而顾首以处武庚也?武王不亦失人,而微子不亦见却可羞之甚乎?故子王子谓面缚衔璧,必武庚也。后世失其传也。武王为生民请命,其于纣,放废之而已,必不果加兵其颈也。既而入商,则纣已自焚矣。武庚为纣嫡冢,父死子继,则国家乃其责,故面缚衔璧、衰绖舆榇造军门以听罪焉。武王悼纣之自焚,怜武庚之自罪,是以释其缚,焚其榇,使奉有殷之祀,示不绝纣也。若微子则遁于荒野。一时武王释箕子之囚,封比干之墓,百尔恩礼,举行悉遍,而未及微子,以微子遁野,未之获也。迨武庚再叛,卒以就戮,始求微子以代殷后,而微子于此,义始不可辞耳。前日奔周之说,毋乃躁谬已乎?至于比干、箕子,俱以死谏。比干偶逢纣之怒而杀之,箕子偶不见杀而囚之为奴耳。囚而为奴,如汉法髡钳为城旦舂、为鬼薪是也。而说者又谓箕子之不死,以道未及传也。夫道在可死,而曰吾将生以传道,则异日扬雄之《美新》拟《易》,可以自附于箕子之列矣。且箕子岂知他日之必访己而顾不死以待之哉?此皆二千馀载间诬罔圣贤之论,故予不可以不辩。
论武王 北宋 · 苏轼
出处:全宋文卷一九五一、《苏文忠公全集》卷五、《历代名贤确论》卷七、《唐宋名贤确论》卷二、《鹤林玉露》卷三、《文编》卷二九、《文章辨体汇选》卷三九五、《八代文钞》第二九册
武王克殷,以殷遗民封纣子武庚禄父,使其弟管叔鲜、蔡叔度相禄父治殷。武王崩,禄父与管、蔡作乱,成王命周公诛之,而立微子于宋。苏子曰:武王,非圣人也。昔者孔子盖罪汤、武。顾自以为殷之子孙而周人也,故不敢,然数致意焉,曰:「大哉,巍巍乎舜禹也。禹吾无间然」。其不足于汤、武也,亦明矣。曰:「武尽美矣,未尽善也」。又曰:「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,周之德,其可谓至德也已矣」。伯夷、叔齐之于武王也,盖谓之弑君,至耻之不食其粟,而孔子予之。其罪武王也甚矣。此孔氏之家法也。世之君子,苟自孔氏,必守此法,国之存亡,民之死生,将于是乎在,其孰敢不严!而孟轲始乱之,曰:「吾闻武王诛独夫纣,未闻弑君也」。自是学者,以汤、武为圣人之正,若当然者,皆孔氏之罪人也。使当时有良史如董狐者,南巢之事,必以叛书。牧野之事,必以弑书。而汤、武仁人也,必将为法受恶。周公作《无逸》曰:「殷王中宗、高宗及祖甲,及我周文王,兹四人迪哲」。上不及汤,下不及武王,亦以是哉。文王之时,诸侯不求而自至,是以受命称王,行天子之事。周之王不王,不计纣之存亡也。使文王在,必不伐纣,纣不见伐,而以考终,或死于乱,殷人立君以事周,命为二王后以祀殷,君臣之道,岂不两全也哉?武王观兵于孟津而归,纣若不改过,则殷人改立君,武王之待殷,亦若是而已矣。天下无王,有圣人者出,而天下归之,圣人所不得辞也。而以兵取之,而放之,而杀之,可乎?汉末大乱,豪杰并起。荀文若,圣人之徒也,以为非曹操莫与定海内,故起而佐之。所以与操谋者,皆王者之事也,文若岂教操反者哉,以仁义救天下,天下既平,神器自至,将不得已而受之,不至,不取也,此文王之道,文若之心也。及操谋九锡,则文若死之。故吾尝以文若为圣人之徒者,以其才似张子房,而道似伯夷也。杀其父,封其子,其子非人也,则可,使其子而果人也,则必死之。楚人将杀令尹子南,子南之子弃疾为王驭士,王泣而告之。既杀子南,其徒曰:「行乎」?曰:「吾与杀吾父,行将焉入」?「然则臣王乎」?曰:「弃父事雠,吾弗忍也」。遂缢而死。武王亲以黄钺斩纣,使武庚受封而不叛,岂复人也哉?故武庚之必叛,不待智者而后知也。武王之封武庚,盖亦不得已焉耳。殷有天下六百年,贤圣之君六七作,纣虽无道,其故家遗俗未尽灭也,三分天下有其二,殷不伐周,而周伐之,诛其君,夷其社稷,诸侯必有不悦者,故封武庚以慰之,此岂武王之意哉。故曰:武王非圣人也。
道有升降政由俗革 北宋 · 苏轼
出处:全宋文卷一九五三、《苏文忠公全集》卷六、《历代名贤确论》卷一○、《唐宋名贤确论》卷一
武王克商,武庚禄父不诛矣,而列为诸侯。周公相成王,武庚禄父叛,殷之顽民,相率为乱,不诛也,而迁之洛邑。武王、周公,其可谓至德也已矣。曰:「群饮,汝勿佚,尽执拘以归于周,予其杀。商之工臣,乃湎于酒,勿庸杀之,姑惟教之」。非至德能如是乎。是以商之臣子心服而日化,至康王之世三十馀年矣。世变风移,士君子出焉。故命毕公曰:「道有升降,政由俗革,不臧厥臧,民罔攸劝」。始则迁其顽者而教之,终则择其善者而用之。周之于商人也,可谓无负矣。夫道何常之有,应物而已矣。物隆则与之偕升,物污则与之偕降。夫政何常之有,因俗而已矣。俗善则养之以宽,俗顽则齐之以猛。自尧、舜以来,未之有改也。故齐太公因俗设教,则三月而治,鲁伯禽易俗变礼,则五月而定。三月之与五月,未足为迟速也,而后世之盛衰出焉。以伯禽之贤。用周公之训,而犹若是,苟不逮伯禽者,其变易之患可胜言哉。
咏古 其四 明末清初 · 屈大均
押词韵第十七部
管蔡殷遗臣,忘亲以徇国。
武庚志中兴,忠孝皆可则。
天命已去殷,报雠终勿恤。
如何微与箕,弗往为羽翼。
凄酸麦秀歌,迷民泪沾臆。
故都遂丘墟,徬徨亦何极。
策问一十六首 北宋 · 苏辙
出处:全宋文卷二○八四、《栾城第三集》卷五
问:大钱直十行于世,仅十年矣,物重而钱轻,私铸如云,百物踊贵,民病之久矣。朝廷知之,凡官府之积以数千万计,而民间之畜不可胜数。以民之不易也,弃而不惜,十损其七。圣人仁民之意,可谓深矣。然窃意旧钱耗于盗铸,新钱在者十三,而公私百用大率如故。求所以善其后者,不可不预讲也。愿著之于篇,有司将有采焉。
问: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行于天下,无一物而不由,无一日而不用,而佛、老之教常与之抗衡于世。世主之欲举而废之者屡矣,而终莫能,此岂无故而能然哉?诸生皆学道者也,请推言其所以然,辩其不可去之理,与虽不去而无害于世者,详著之于篇。
问:河朔有桥非古也,河流于澶而桥始成,南北通行,契丹来和,百有馀年,夫岂偶然也哉?今河出于滑,古所谓白马之津也。白马之津是谓官渡,渡则可,桥则否。桥屡成矣,而河涨辄败。以虏使之岁至也,而不能已。朝廷睦邻之意厚矣,而河朔之人或以为病。方今之计,其便安在?
问:士大夫居闾阎间,习知民病,其多不可尽言也。姑问其六,曰:何以使民习于孝悌而无邪僻?何以使士安于实行而无矫伪?何以使吏食其禄而无妄取?何以使文符稀少而赋敛时办?何以使兵安其戍而无逃叛?何以使囹圄空虚而无数赦?
问:尧忧洚水之害,朝多贤者不用而用鲧。鲧九年无成功,民被其患者多矣。武王克商,微子,帝乙之元子,其贤闻于天下,不立而立武庚,武庚卒与三监叛,几为周室大患。此二圣人者,知其不可用而用之耶,抑亦未之知耶?宜有以辨之。
问:孔子称颜子箪食瓢饮,不改其乐,一时门弟子莫及之者。而韩子以此为哲人之细事。子路称千乘之国,师旅饥馑之馀,可使有勇而知方,孔子目之以政事,不以仁许之,而孟子以为贤于管仲。孟子、韩子之言果得孔子之意矣乎?
问:三代圣人其所以治天下,大者诸侯,其次井田,其次肉刑。自三代之衰,强弱相吞,而诸侯自灭;贫富相并,而井田自坏;劓刖伤人,而肉刑自废。汉唐之间,儒者咨嗟太息,欲复三代之故而不能者多矣。请详论之,此三者诚非耶?三代圣人以此治天下凡千有馀年而未尝变,当时亦莫以为非者。诚是耶?自汉至今亦数千载,时用时舍,迨今扫荡无馀,而天下未尝不治。学者宜知其故,不可不论也。
问:学者皆宗孔孟,今考之于书犹有异同之说,姑论其一二。孔子之于管仲,虽以为小器,而许其九合之仁;其于子路虽称其有折狱之明,无缊袍之耻,而知其不得其死。至于孟子则高子路,下管仲。孔子之于伯夷、叔齐,以为古之贤人;称柳下惠言中伦,行中虑,而讥其降志辱身。至于孟子则皆以为圣人。然则学者今将从孔子欤,从孟子欤!其明言之。
问:舜命九官,凡为国之政无一不举。历夏商至周而六官之典备,至于今循之。然以今之官考舜之旧,而虞稷二官独废而不修。盖耕耨稼穑,草木鸟兽,皆民之所赖以生,而国用之所由以足者,而独无以专治其事,岂后稷、伯益之官昔为虚设,而舜之所命亦有不切于事者欤?可详论之。
问:鲁自宣公失政,三桓窃抚其民,至昭公,五世不竞,将逐季氏,遂以失国。然孔子相定公,将堕三都,费人不顺,兵及公侧,仅而胜之。成人拒命,伐之不克,几至于乱。孔子之为是何也?及其自卫反鲁,虽为大夫,不任其事矣。季氏将用田赋,使冉有访焉,默而不答。然齐有田氏之祸,则沐浴而朝,请举兵讨之。夫哀公君臣非能正邻国之乱者,孔子之为是,亦何也?
问:郊祀天地,见于《诗》《书》,固有国之常礼也。三代既衰,礼失其旧。秦汉之间,祀五畤,封太山,礼汾阴,杂出于郊祀之外,儒者以为此礼之大者。然五畤废于汉元,封禅止于晋武,当时自以为贤于秦汉。今将考论其实,此三者于唐、虞、三代抑尝行之乎?所谓封禅七十二君亦可信乎?秦不足言,汉之诸儒初不言封禅,封禅之端发于相如,相如之言抑可信乎?
问:祖宗承五代之馀,礼乐未完,学校未立,其所以为天下者,皆汉唐之遗事也。然自今观之,其削平僭乱,攘却夷狄,战必胜,攻必取。及天下已平,祥符、景德之间,百姓家给人足,相贤将勇,中外无事,朝廷有诤臣,州郡有循吏。至于文章之盛,至与汉唐相若。敢问其所以致此者何也?今自十有馀年,礼乐学校之政几一新矣,其将追继祖宗而止耶?汉唐不足言,其于三代其亦庶几矣乎?
问:桓文,五伯之盛也。方是时,楚以诸侯而僭称王。召陵之会,桓公责包茅之不入而不及其僭。柯之盟,曹沫兵劫桓公以求侵地,而桓公不以为罪。城濮之战,文公以君避臣,而不以为耻。围郑之役,秦伯私与郑盟,引兵先归,而文公不讨其贰。敢问伯者之盛,固若是而可乎?
问:人之所同好者生也,所同贵者位也,所同欲者财也,天下之大情尽于是矣。然此三者,常相为用。生者人之本也,无财则无以生,无位则无以养生而理财。作《易》者盖知此矣。既言三者而参之以仁义,其旨安在?
问:贤不肖之不能相及,虽父子兄弟之间有不免焉。尧舜之朱、均,周公之管、蔡,盖无足疑者。至于孔子门弟子三千馀人,其所谓贤者十人而已。此十人者与孔子周旋于天下,久者数十年,其历试而详观之者审矣。然子路事卫出公,庄公自晋反卫,劫孔悝而盟之,子路为孔悝攻庄公于台上,不知父子争国之不可也。田常乱齐,宰我助田氏,以陷于大戮。此二人者,亦何为立于孔氏之门乎?
问:善为国者惟其称耳。其取士也,因官而取人,故士无溢员;其用财也,量入以为出,故财无不足;其治边也,量力而辟土,故边无不守。今也取士日广,则官不能容;用财无艺,则常赋不足;开边日远,则见兵愈劳。将以救此,盖有举意而办者,亦有改途易向,虽久而不能办者,试详论之。
微子庙碑颂 唐 · 贾至
出处:全唐文卷三百六十八
昔者高宗既殁。殷始错命。政有斁伦败纪。事有梗神虐天。迄于独夫。积慝乃稔。武庚不化。茅土再血。元鸟之祀。宜其忽诸。噫。汤之德衰。故微子复兴于宋矣。微子讳启。实帝乙元子。帝乙懵贤之故。而神器不集于君。君肃恭神人。恪慎克孝。才兼八元之伟。德首三仁之列。始在择嗣。箕子赞焉。尹兹东夏。周公嘉焉。殁而不朽。仲尼称焉。睹其进思尽忠。则忤主以竭谏。退将保祀。则全身以逃难。去就生死之涂。沈吟出处之域。有以见圣达之情也。若乃受为不道。暴殄天物。剖谏辅之心。解忠良之骨。亿兆坠于涂炭。宗祧困于臲卼。而君崎岖险阻。避迹藏时。免身龙战之郊。解缚鹰扬之帅。卒能修复旧物。统承先祀。七百馀年。歆我神祇。非明德至仁。其孰能与于此。于戏。国之兴亡。不独天命。向使帝乙舍受而立启。前箕子而后少师。则文王未可专征于诸侯。武王未可誓师于牧野。虽周公之圣。不过子产善相矣。太公之贤。不过穰苴之法矣。是太王立季历而昌。帝乙舍微子而亡。成败系人。不其昭彰乎。皇帝二十有一载。予作吏于宋。思其先圣遗事。求于古老舆人。则得君之祠庙存焉。盛衰纷纶。年祀超忽。乔木老矣。灵仪俨然。椽栾茨塈者月继。蘋蘩牲币者日接。何百代之后。而仁风独扬乎。留连庙庭。乃作颂曰。
天革元命。皇符在木。元天降灾。上墋下黩。人怨神怒。川崩鬼哭。赫赫周邦。如临深谷。逖矣微子。逢时颠沛。居亡念存。处否求泰。谏以明节。仁而远害。作诰父师。全身而退。龙战于野。鸟焚其巢。桓桓周王。奄有商郊。面缚就执。牵羊投庖。祀商脩器。启宋分茅。嗟尔宋人。来苏是仰。穆如雨润。霭若春养。以戴以翼。是宗是长。茫茫旧封。千载馀响。我来祠庙。永挹遗芬。荒阶蔓草。古木垂云。惆怅曩贤。徘徊日曛。镌石纪德。用流斯文。
蔡仲之命论 宋 · 张九成
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三八、《横浦先生文集》卷一○
或曰:舜殛鲧而用禹,周公囚蔡叔而命蔡仲,在舜与周公,不失为忠厚之举矣,而大禹、蔡仲其何以处之?曰:圣贤于此,其有所处矣。父诚无辜,天下有公论,其子不仕,抱痛而死,如晋王褒可也。父有如鲧,绩用弗成,父有如叔,挟武庚以叛,禹为司空,仲为蔡侯,勉力为善,以盖父之往愆可也,此仁人孝子之心也。傥不论是非,以不仕为高,而忿恨其上,是怙终遂非,先王之所不赦也。此不可不讲。
多方论 宋 · 张九成
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三八、《横浦先生文集》卷一○
余读此篇,乃知商家德泽入人之深,使人不忘至于如此也。又知夫周家忠厚,哀怜迷妄,不忍杀戮而反覆开喻,使之感寤至于如此也。是皆先王盛德之事,后世所不及矣。夫由汤至于武丁,贤圣之君六七作,其深仁厚泽渐渍天下旧矣。纣既去武丁未久,而又流风善政,犹有存者,又有微子、微仲、王子比干、箕子、胶鬲相与辅相之,此遗民所以不忍遽忘商,至于同武庚叛,又同奄叛,而不恤也。岂民在纣虐政中如在汤火,皆欲脱去,而纣亡周兴,见夫所以君天下者非商子孙,而位朝廷、居民上者又非商士大夫,号令禁戒所以诰告天下者又非商家旧法,此所以悲辛愁苦,思为叛乱,以复商之社稷也。然而周公于此,胡不用长平之诛,行亡秦之法,而区区恃告戒以感动之?以告商士则有《多士》,以告诸侯则有《多方》,烦辞叠语,谆谆切切,如哲父慈母之训子孙。既惧之以威刑,如此篇有「大罚殛之」之语,又有「离逖尔土」之语;又诱之以爵赏,如此篇有「大介赉尔」之语,又有「迪简王庭」之语。或推或挽,使之归于善道,何其迂阔也?自后世观之,疑若不快人意者。夫快意,乃秦皇、汉武所为,而不快意,乃先王所以为忠厚之道也,快意事岂士君子所当为哉?惟先王不忍快意,而务为涵养诱掖之道,此所以为先王之正道,而后世所以终不可及也,其至矣哉!学者观先王之道,毋于快意中求,而自不快意中求之,则思过半矣。
微子之命论 宋 · 张九成
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三七、《横浦先生文集》卷九、《南宋文范》卷五四
微子盖帝乙长子,特以其母初贱而生,故不立。其母后贵而生纣,故纣得立。然而纣无道亡天下,其子武庚又背叛亡其国,商绪宜绝矣。周家忠厚,不忍灭商宗庙社稷,卒封微子以为商后,且使成汤以来不泯祭祀,凡三十二传而灭于齐。是全汤之宗祀者,微子也,使微子继帝乙有天下,岂有牧野之事乎!呜呼,自尧舜之风一变,其间祸故可胜道哉!余深痛启之不能上继唐虞,而使后世至此极也,悲夫!
康诰论 宋 · 张九成
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三七、《横浦先生文集》卷九
三监既诛,乃尽以其地封康叔,然周公不以封微子,何也?微子贤者也,夫何疑哉?盖所以一商人之心也。武庚之叛,以故都之人思商家旧德,故因以骋其区区之忿焉。今微子虽贤,商人见微子乃商家子孙,其心不能无感伤,奸雄乘此,又将生变,如此则天下何时可一乎?周公奇谋密计,以周家懿亲主之,不复以商氏子孙杂于其间,如此则奸雄亦知无可奈何,而其起乱之心止矣。微子在宋,自不害修汤之礼物,而周家忠厚仁义之心,已炯然著在天下,岂非经纶之妙乎?若夫此篇所主,大抵在明德谨罚,不特恃区区刑杀,专以明人道之大伦以教商民而已。此所以见周家之盛欤!
多士论 宋 · 张九成
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三八、《横浦先生文集》卷一○
此多士者,周所谓顽民,乃商家之忠臣也。盖其被纣之酷,如在汤火中,一旦武王伐纣,民虽皆有生意,既而见有天下者非商家之子孙,在朝廷者非商家之大臣,往来导达者非商家之使者,则又悲辛忿懑,故欲与武庚举事,再复商家之社稷也。由此观之,岂非在商为忠臣乎!然而在周谓之顽民者,何也?周武王伐商,非为一己,乃救此无辜之民,今得安居乐业,乃反怨叛,非顽而何!然由汤至于武丁,贤圣之君六七作,天下归商久矣,商人谓周于我何有哉?周公无如之何,所以作此奇计,营建洛邑,迁商民于是,使其耳目一新,心志变易,日见周之士大夫,日闻周之号令,日被周之德化,变念商之心为念周之心,岂不宛转巧妙乎?观此所诰,其言温如春阳,润如时雨,使之有感动之心,而无斗狠之意。其论迁居于洛,则曰「是惟天命,无我怨」;论夏迪简在王庭,则曰「予一人惟听用德」。既安慰其劳苦之馀,又开勉以选任之意,使人人自喜有仕宦之望,而无摈绝之忧,有一家之心,而无防闲之苦。呜呼,周家忠厚之风,其亦见于此乎!
庸言(八) 南宋 · 杨万里
出处:全宋文卷五三三六、《诚斋集》卷九二
或问:「仁义礼智为四乎?为一乎」?杨子曰:「一而已矣」。「曷谓一」?曰:「礼生于义,义生于智,智生于仁」。
杨子曰:为人谋甚于为己谋,则谋无不忠。责己欺甚于责人欺,则交无不信。既见圣甚于未见圣,则传无不习。
杨子曰:市之为道也,竞晨而昼,竞昼而旰,竞旰而夕,虽止其竞不可也。夕矣,虽使其竞亦不可也,故圣人观复。
杨子曰:引重者先进之盛德,自重者后进之报德也。
或谓:「曹公不报赤壁之役,其怯乎」?杨子曰:「赤壁之役吴胜也,不报赤壁之役,魏胜也」。
杨子曰:烛定则明,摇则昏,而况心乎?
杨子曰:有为而为,不若无为而不为。
或问「乾坤毁则无以见易,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。乾坤有毁耶」?杨子曰:「乾坤毁而后可以去易,去易而后可以息乾坤」。
杨子曰:由道以出器者道不孤,由器以复道者器不流。
或问:「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,何也」?杨子曰:「存乎易者其易死,存乎人者其易生」。
或问:「志壹则动气,气壹则动志,蹶者趋者是气也,而反动其心,何谓也」?杨子曰:「志为政,则气听乎志。气听乎志,浩然之气也。气为政,则志听乎气。志听乎气,未定方刚,既衰之气也。血气之气,盈则暴,虚则屈。道义之气塞乎天地矣」。「然则气何以能动夫志也」?「子不见夫蹶与趋者乎?踣于行者,其心骇然以震;亟于趋者,其心躁然以争。盖气外折则心内悸,气外骛则心内竞」。「然则使圣人而蹶且趋也,其心若之何」?曰:「圣人吾不得而知矣,君子死而结缨,足可蹶,心不可蹶。君子徐行后长者,身乎趋,心乎不趋。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」。
或问:「心与性为一乎,为二乎」?杨子曰:「心与性一而二,二而一者也。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,性也。发而皆中节谓之和,心也。《泉水》之诗曰:『相彼泉水,亦流于淇』。心与性之谓乎」?
或问:「『大德不踰闲,小德出入可也』,何如」?杨子曰:「召公不云乎:『不矜细行,终累大德』。子夏之言是,召公之言非矣」。
杨子曰:寒往则暑来,暑往则寒来,君子小人消长之理也。日往则月来,月往则日来,死生之理也。
或谓:「大人不失赤子之心。谓其泊然无喜怒乎,赤子之喜怒非泊然矣;谓其漠然无哀乐乎,赤子之哀乐非漠然矣。然则赤子之心,何者为心欤」?杨子曰:「有感心,无流心」。
杨子曰:君子之学,一归焉而已矣。百其涂,奚伤焉?曾子言忠恕,夫子未之言也。孟子言仁义,子思未之言也。
或问鬼神,杨子曰:「神者,气之灵。鬼者,体之毁」。
杨子曰:栖一尘于睫,则其大如车轮。置车轮于百步之外,则其小如一尘。
或问:「断一草木,杀一鸟兽,夫子以为非孝,何也」?杨子曰:「爱心存乎尔,则及乎草木鸟兽。爱心亡乎尔,则至于无父无君」。
或问:「管、蔡之间周公,其忠周欤」?杨子曰:「非也,号焉而已矣」。「然则其挟武庚,忠商欤」?曰:「非也,号焉而已矣」。「然则其志焉在」?曰:「王焉而已矣」。「何谓号」?曰:「公将不利于孺子,其号忠周也;挟武庚,其号忠商也。不周之忠,则周公不可得而杀;不商之忠,则商民不可得而激。周公不杀则周室不亡,商民不激则管、蔡无众。假武庚以兴商,商兴而周亡,周亡而毙武庚以自王,此管、蔡之谋也。故周室譬则秦也,武庚譬则义帝也,管、蔡譬则刘、项也」。
毛诗讲义 宋 · 杨椿
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八二、《宋代蜀文辑存》卷三九
「樛木」至「福履成之」/臣闻樛木,木之曲而下其枝者也。葛藟,物之微而不能自达者也。木以曲而下其枝,故葛藟得以附丽而并茂。犹言后妃不嫉妒而下其意,故众妾得以附丽而并进于君子。众妾并进则人无怨旷,而室家和谐矣。室家既和,然后君子得以安履其福禄。苟室家不和,虽有福禄,莫得而享之,故曰「乐只君子,福禄绥之」者,众妾爱乐其有子之辞也。君子,谓文王也。荒,奄也;将,大也。葛藟累而后荒,荒而后萦;福履绥而后将,将而后成,先后之次也。虽然,《周南》于《葛藟》言后妃逮下而无嫉妒之心,《召南》于《小星》言夫人惠及下而无妒忌之行。臣谓文王之道,自刑于寡妻始,故曰: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,正始之道,王文之基。
「兔罝」至「公侯腹心」/臣闻肃肃,严整也;兔罝,捕兔之罟也;丁丁,椓伐声也;干也城也,皆所以禦难也。仇,匹也。兔罝,一介野人之贱,其赳赳之武,可以禦难,又能和谐匹好,又智虑谋策可以为腹心之寄,而弃伏田亩,躬为鄙贱之事,是岂野无遗贤之世,何足美哉!殆不然,兔罝之人,布其网罟于道路林木之下,肃肃然严整,使兔不得越逸。以兴周南之时,武夫赳赳然,可以为国禦难,如干也,如城也,使奸宄不得切发,又可以为公侯好匹,又可以为腹心,而赖其忠实,以见人君好德乐善,得贤众多,虽武夫之人,犹能如此也。丁丁,人所闻也;中逵,人所见也;至于中林,则非闻见之所及,犹能严肃,则所谓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,「关雎」之化,及人深矣。
「汝坟」至「父母孔迩」/臣谓前二章闵其君子,后一章勉之以正。何以言之?坟,大防也。木枝曰条,干曰枚,斩而复生曰肄。惄,饥意也。君子,谓周南之大夫也。妇人,谓大夫之妻也。妇人出,见循汝水大防之侧,有伐薪之劳者,因念己之君子久役于外,其勤劳亦可知也。方其未见也,如朝饥者之思食;及其既见也,闵其王事不远弃我而死亡。皆妇人之辞云耳。鱼劳则尾赤。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商,而王室之虐,若将焚然。民苦纣之劳于役,亦犹鱼之劳于水,而有文王以为之父母,则庶几其少苦乎?以妇人而知文王之可归,此之谓道化行。何以知夫人为大夫之妻?召南之大夫远行从政,其室家能劝以义,则知周南之妇人闵其君子,能勉以正,亦大夫妻可知也。且《杕杜》则言「我心伤悲」,《伯兮》则言「甘心疾首」,其忧思皆不出于情性。岂若闵之则恐其死亡,勉之则欲其尽节,其志远,其义高,非大夫妻而谁乎?先儒谓为庶人之妻者,臣切不取。
「麟之趾」至「于嗟麟兮」/臣闻麟信而应礼,不害物而希出,仁兽也。周南之时,虽赳赳之武夫,汉上之游女,汝坟之妇人,莫不知化,可谓盛矣。然犹以为未也。公子膏粱之性,矜夸之习,最为难化。今虽居纣之季世,无不信厚如麟趾之时,此周南之极致也。如麟趾者,非实致麟也,公子之信厚,有如麟云尔,是之谓《关雎》之应。若谓《关雎》之化行,有瑞麟出而为应,则妄诞甚矣,岂圣经之本意哉?趾以譬其行,定以譬其德。定,题也。角以譬其才,每况愈上,善之弥进也。有公子而后有公姓,有公姓而后有公族,自近及远,化之弥广者也。臣考《周南》之诗,自《关雎》以至《芣苢》,皆言后妃,而《汉广》、《汝坟》始言文王。盖后妃之所以能然者,由文王之所致耳。末篇《麟之趾》又曰《关雎》之应,则虽文王,终不可得而名言,其化深矣。此序诗者之微意,而至于嗟叹之不足也。
「鹊巢」至「乃可以配焉」/臣考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皆文王之诗也,而属之周公、召公,何哉?周公治内也,召公治外也。《诗》曰「昔先王受命,有如召公」,曰「辟国百里」,非治外乎?故文王之所以为国,凡由内及外者,属之周公,是以其诗谓之《周南》。诸侯被周之泽而渐于善者,属之召公,是以其诗谓之《召南》,是皆出于文王之化也,然不能无浅深之异。《周南》,内也,故其得之深;《召南》,外也,故其得之浅。以诗考之,可概见矣。《周南》称后妃,《召南》称夫人。文王既受命为王,则大姒故当称后妃,而诸侯之妻亦宜称夫人,又奚疑焉?
「草虫」至「我心则夷」/臣谨按《尔雅》,阜螽谓之蠜,草螽谓之负蠜。生于陵夷曰阜螽,生于草者曰草螽。二者皆名为螽而似蝗,形色不同,种类亦异。凡虫鸟匹偶,各以其类。而此二者异类而合,诗人取之,盖有旨焉耳。何以言之?商纣之季,淫风大行,召南之大夫远行从役于外,其妻能以礼自防,不为淫风所化,见草虫喓然而鸣以相求,阜螽趯然而跃以从之,有如男女之非其类而相合者,指以为戒。夫惟能中礼以自防闲,故其未见君子,则忡忡然而忧,既见君子,则忻忻然而心降下也。「言采其蕨」「言采其薇」,谓大夫妻感时物之变迁,思见君子,庶几不违于礼。未见也,忧弥切;既见也,喜弥笃尔。夫草虫阜螽,异类而合,诗人取以为戒,而毛、郑以为同类而求,取以自比,盖缘毛、郑不以序求《诗》,故用意差缪,何不考《诗序》止言大夫妻能以礼自防而已?此已嫁之妇,而毛、郑指为在途之女。欧阳修作《诗本义》较,诚得圣经之深旨,且有补于风教,臣不敢不辨。
「甘棠」至「明于南国」/臣考《周南》属之周公,而周公无诗;《召南》属之召公,而召公有诗。何也?周公在内,近于文王,虽有德而不见,故无诗。召公在外,其德教著明,故有诗,今《甘棠》、《行露》二诗是也。唯其教之明,故其人思之切。若夫迁善远罪,日用而不自知,则其道密庸,又非《召南》之所及矣。
「殷其雷」至「归哉归哉」/臣闻雷以况人君之命令,而南山者,明君之象也。命令出于明君,则为大夫者当禀奉周旋而不敢自安,故曰「莫敢或遑」。召南大夫之室家,既知其夫行役,不当少惮而自取安逸,则劝之曰:「仁厚之君子当以勤劳为事,而义不当怀归也」。故曰「归哉归哉」。卫太子疾,欲屏浑良劫卫侯而强盟之。卫侯曰:「诺哉」!夫「诺哉」者,口诺而心不然。则夫「归哉」者,非不欲归,而义不当归也。夫君子之服劳王事,固所当然,而室家不良,内无辅佐之助,则虽欲远行从政有不可得,此《汝坟》之妇人能勉其夫,以正「殷其雷」之室家,能劝其夫以义,所以皆为文王之化,诚有旨哉?
「驺虞」至「仁如驺虞则王道之成也」/臣考说《诗》者多言驺虞为瑞兽,以为《鹊巢》之应,独欧阳修作《诗本义》,以为不然,且曰:「汉贾谊以为诗称,其所著《新书》云:『驺者,文王之囿。虞者,囿之司兽也』。以文义考之,谊说得。若依毛、郑之解,岂有上句方叙文王田猎以时发矢射豝,而下句直叹驺虞之兽不食生物若此,是刺文王驺虞之不若也」。臣谓修之说有證而近理,故备述之。
「彼茁者葭」至「于嗟乎驺虞」/臣闻葭,芦也。蓬者,草也。豕牝曰豝,害田之兽也。召南之国君当蓬蓬茁然生之时,顺时田猎,蒐索害田之兽而囿之。虞者翼五豝五豵以待国君之射,国君不尽杀,只一发矢而已者,国君之仁也。此诗先言田猎以时,又言国君有仁心而不尽杀,终言虞官守职而有礼,是之谓王道成也。后世圣王不作,虞官失职,穷山涸泽,驰骋无度,民力竭矣,而犹求为靡丽之赋,犹谓引之以节俭,与《诗》之风谏无异。使闻《驺虞》之风,不已恧乎?
《邶·柏舟》/臣据《诗谱》,邶、鄘、卫本商纣畿内之地,在《禹贡》冀州太行之东。北踰衡漳,东及兖州桑土之野。周武王伐纣以封武庚,三分其地,使管叔、蔡叔、霍叔尹之,谓之三监。及成王幼,周公摄政,三监流言,与武庚叛,遂杀武庚,伐三监,改封微子于宋,以奉商后。以其馀民封康叔于卫,以邶、鄘封他诸侯。自后卫之子孙稍并邶、鄘而有之,是故皆属于卫。顷公上去康叔七世,下去春秋一百馀年,而国政微,变风作,莫先于顷公之时,故先邶、鄘。《柏舟》与《淇奥》虽同是武公之诗,然共姜守义在武公入相之前,故鄘次之,卫为后也。
「绿衣」至「而作是诗也」/臣按《左氏》隐三年,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,美而无子。又娶于陈,曰厉妫,生孝伯,早死。其娣戴妫生威公,庄姜以为己子。公子州吁,嬖人之子也,有宠而好兵,公弗禁,庄姜恶之。隐四年,州吁弑威公而立,故庄姜有伤己之诗,凡三篇,皆为嬖人及州吁而作也。
「绿兮衣兮」至「曷维其亡」/臣闻衣,上也;裳,下也。黄,正色也;绿,间色也。坤,母道、妻道,其色为黄,故曰正色,夫人似之。青胜黄为绿,故曰间色,上僭之妾似之。以绿为衣,黄为里,则夫人之见蔽也。里又降而为裳,则愈下也,其失位甚矣。夫贱防贵,少陵长,乱之道,宁无忧乎?始僭也,则其忧曷维其已;僭甚矣,则其忧曷维其亡。已之为言,止也;亡之为言,忘也。
「绿兮丝兮」至「俾无尤兮」/臣闻黄绿皆丝也,既绿则不可复黄,犹之女子也,既妾则不可复嫡矣。古之人制嫡妾之分,所以明上下,防僭越,而使人无过者也。庄姜谓庄公既定嫡妾之分,奈何复从而乱之,是以遭变,思而悟礼制之能寡过也,宜哉!尤,过也。女,指庄公也。
「絺兮绤兮」至「实获我心」/臣闻絺绤本暑服,用于凄风之时,则失其所而见弃矣。亦如夫人本在上,因妾僭而失其位也。庄姜既失位矣,犹去古人销患于未萌,必有礼以制之者,实得我心之所欲也,故曰「实获我心」。
「终风」至「愿言则怀」/臣闻终日风曰终风,风雨土曰霾,阴而风曰曀。终风矣而又暴,暴而又霾,霾而又曀,曀而又加之以雷,此皆言州吁之暴戾侮慢,其恶可谓甚矣。使他人遭之,其何以堪!庄姜方且于其来也则悼,于其莫来也则思,思往而从之则跲,思不往而从之则怀,可谓母道之尽矣,此其所以为庄姜之贤乎!嚏,跲也,若有制而止之者。怀,思之至也。呜呼,正风首《关雎》,变风首《卫》,盖国风之正由治其家始也,国风之变由乱其家始也。卫有上僭之妾,好兵之子,致乱其家,当时之诸侯莫先焉,此圣人之意也,岂独卫庄公哉!读《新台》、《二子乘舟》诗,则见卫宣公之所以为父也。读《鹑之奔奔》、《墙有茨》之诗,则见公子顽之所以为子也。《黍离》之诗作,则周王下同于列国矣。《将仲子》、《叔于田》、《出其东门》、《南山》之诗作,则兄弟之道废矣。《敝笋》、《载驱》、《猗嗟》之诗作,则夫妇之道废矣。《易·家人》曰:「父父子子,兄兄弟弟,夫夫妇妇,而家道正,正家而天下定矣」。圣人伤变风至此,无复三纲五常之道,因删《诗》以见其意。学者于此不可不考也。
「式微」至「胡为乎泥中」/臣谓《式微》、《旄丘》皆黎之臣子之诗,而列之《邶风》者,实讥卫公也。式微,发声也。「式微式微」,郑氏谓微乎微者也。以君被逐既微,又见卑贱,是至微也。君子处困穷险难之时,必有变通之道。黎侯可以归而不归,方且安于异国,若将终焉,其不知变通甚矣。臣闻主忧臣劳,主辱臣死,险阻艰难,自当不惮淹恤,今其言曰「非君之故」,臣子「胡为乎中露」,「非君之躬」,臣子「胡为乎泥中」,谓我若不为吾君,宁肯久处于此耶?故序《诗》者以为劝,而其实切谏也。
鄘国风/臣闻邶、鄘、卫者,周所封之三国也。洎夷王时,邶、鄘为卫所并,而有其地矣。或者谓明王在上,礼乐征伐自天子出,擅相侵伐者有诛。夷王而下,国政衰弱,诸侯之相侵伐者纷纷也。其尤者,齐灭杞、灭遂、灭谭,虞灭虢。汉南诸姬,楚尽有之。仲尼睹其事,不可概讥,故于删《诗》也见其旨焉。夫变风者,诸侯之恶也,以卫首变风之恶者何?嫉始灭也。独以邶、鄘名二国,而《诗》皆载卫风者,以王法追治之,不与卫之有邶、鄘也。惟罪卫首恶,则馀国侵灭之罪不贬而自著矣,岂不然耶?
「相鼠」至「胡不遄死」/臣考《诗》意,言鼠犹有皮齿以存其体,顾如人而反无威仪容止,以自饰其身者乎?是则无礼者,诚鼠之不若也。或曰「人而无礼,胡不遄死」,信斯言也,可谓疾之已甚者矣。圣人何取于此邪?曰:《诗》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思无邪。思无邪则喜怒安,喜怒安则善善恶恶不失其正矣。若「君子万年,永锡难老」,君子以为甚焉者,所喜不失其正故也。又曰:凡《诗》之美刺,虎君子不以为已甚焉者,所怒不失其正故也。又曰:凡《诗》之美刺,其初切而详,其后则略而缓,今既曰「不死何为」,又曰「不死何俟」,又曰「胡不遄死」,何耶?曰「赫赫宗周,褒姒灭之。周馀黎民,靡有孑遗」。类皆辞过其实,究其旨意,岂异是邪?世之学《诗》者至此多以为疑,臣故备论之。
「干旄」至「何以告之」/臣闻《周礼》「九旗」皆注「旌于干首,鸟隼为旟,析羽为旌」。旌者注「旄而不设」。旒,也。纰,缝也。组,缝组也。祝,属也。古者招庶人以旃,士以旂,大夫以旌。贤者难进而易退,干旄、干旟、干旌,所以招之也。招贤不可以虚拘,素丝良马所以赠之也。既招之以尽其礼,又赠之以尽其物。卫之臣子,好善如此。贤者虽退而穷,岂复有金玉其音,而不乐告之以善道者乎?始曰「畀之」,中曰「予之」,终曰「告之」,事辞之序也。夫卫为狄所灭,文公无一旅之聚,东徙渡河,齐威公救而封之,遂能中兴康叔之绪于既绝之后,与卫武公、郑武公、齐襄公同为春秋之贤诸侯,故《定之方中》曰「美卫文公也」。继以《螮蝀》、《相鼠》、《干旄》三篇,亦皆系以文公之诗,圣人删《诗》有取焉,特美屡美不一美,岂无旨哉!当是时,诸侯列国之风变而不正,固已久矣。有人焉一善可书,一功可录,岂得没其实而不取之以示劝哉!此圣人褒贬之意也。虽然,《干旄》,臣子好善之诗也,国君未尝过而问焉。《缁衣》,诸侯好善之诗也,人君未尝过而问焉。至于「赉」,予也,言所以锡予。善人则与之共天位,食天禄,不使小人得参焉,此人君好善之极致也,故曰「周有大赉,善人是富」,岂虚言哉!
「淇奥」至「美而作是诗也」/臣闻论序《诗》者多矣,有取其序初之一句,而馀悉不取,诚为有旨。然《淇奥》一篇,如曰有文章即「有匪君子」是已;听其规谏,以礼自防,即切磋琢磨、金锡圭璧是已;入相于周,即充耳、会弁、「猗重较兮」是已。其诗与序文义相应,灼然可考如此,未易以一概论也。
「瞻彼淇奥」至「终不可谖兮」/臣闻泽之深者生物不可掩,德之厚者在人不能忘。淇隈之水,其泽深矣,故生物之不可掩者,见于淇曲之绿竹而已。卫侯之道,其德厚矣,故见于人所不能忘者,盛德至善,守康叔之遗烈而已。诗人据所见以兴焉,其大意则然也。若夫「如切如磋」,道学也;「如琢如磨」,自修也;「瑟兮僩兮」,恂慄也;「赫兮咺兮」,威仪也;「有匪君子,终不可谖兮」,道盛德至,善民之不能忘也。《戴记》之《大学》,《尔雅》之《释训》,皆有是言,而后以易然,何哉?武公有匪然之文章,听谏守礼,如骨象之切磋以进其道学,如玉石之琢磨以见其自修,又且瑟兮僩兮,内严其恂慄,赫兮咺兮,外著其威仪,故得民誉之,人思之,久而不能忘,有诸内者必形诸外。《记》曰:「富润屋,德润身,心广体胖,故君子必诚其意」。其斯之谓与。虽然,夫子论贫而乐,富而为礼,子贡遂有得于切磋琢磨之义,圣人以可与言《诗》许之,岂非若卫武公者诚富而好礼者耶?猗,盛也。匪,文也。瑟,矜庄也。僩,宽大也。赫,明也。咺,著也。谖,忘也。
「考槃」至「永矢弗告」/臣闻考,成也。槃,乐也。硕,大也。矢,誓也。迈,宽大貌。轴,进也。山夹水曰涧,曲陵曰阿,高平曰陵,大陆曰阜,皆非常人所乐居也。彼硕人退而穷处,成乐于此,疑若狭隘,而犹以为宽,至以寤言之间,自誓谓此乐不可忘,故曰「永矢弗谖」。歌咏之际,若将终焉,不复有所他之,故曰「永矢弗过」。自得其乐,不欲妄以语人,故曰「永矢弗告」。晋王羲之曰:「常恐儿女辈觉,损其欢乐之趣」,「永矢弗告」之谓也。夫以退而终处,略无怨恨之意,见于辞色,是故谓之贤者。旧注乃谓「弗谖」为不忘君之恶,「弗过」为不复入君之朝,「弗告」为不复告君以善道。而欧阳修《本义》曰:若审如此说,是进则喜,退则怒,乃不知命之人耳,甚非辙环历聘,忠不忘君,于陋巷不改其乐之义。圣人编《诗》,何取于此哉!毛氏之言不可以训,臣不取。
「木瓜」至「永以为好也」/臣考《左传》曰:「齐侯使公子无亏帅车三百乘、甲士三千人以戍曹。归公乘马,祭服五称,牛羊豕鸡狗皆三百,与门材;归夫人鱼轩,重锦三十两」。是遗戴公也。《外传·齐语》曰:「卫人出庐于曹,齐威公城楚丘而封之,其畜散而无育。威公与之系马三百」。是遗文公也。夫卫国有狄人之难,戴公立,齐使公子无亏救之。戴公卒,文公立,齐又城楚丘以封之。由是而言,则戴公、文公皆为齐所救而封之。如前二书所载而时事先后不同,故总曰「遗之车马器服焉」。木瓜、木桃、木李皆可食,以之投人为至微也,而卫人欲以琼琚、琼瑶、琼玖报之,则厚矣。卫人犹未敢以为报,姑曰「为好」而已。「好」如继好息民之好,毛氏以为玩好,非也。臣闻周辙既东,诸侯更霸,齐威公、晋文公可谓盛矣。而《国风》无诗,何哉?说者曰:《诗》三百篇,周之诸侯千八百国,见于《春秋》者才百七十国,而变风已作于《春秋》之前,则上下数百年间,岂皆得有《诗》?臣曰:小白之兄曰襄,重耳之父曰献,尚皆有诗,况二公功业如此而无诗,可乎?二公之诗虽无而仅有,故《木瓜》,小白诗也,不在于齐风而列于卫;《渭阳》,重耳诗也,不载于晋风而列于秦。圣人方以帝王之道律后世,彼二公者,可与兴复王道,不当才及于霸而止耳。意虽有诗,疑圣人删去之矣。不若是,则后世以霸为极挚乎?然则《诗》不取齐威、晋文,是亦《春秋》管仲之意邪?学者于此不可不考。
「黍离」至「此何人哉」/臣闻宗周,镐京也,谓之西周;周王城也,谓之东周,东周在豫州之分,今洛阳是也。幽王遭犬戎之难,晋文侯、郑武公迎其子宜臼而立之,是为平王。以乱故徙东都,政遂微弱,居王室之尊,与诸侯无异,其诗不能复雅,下同于王国之变风,系之以王者,犹《春秋》书王人之义也。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,见宗庙宫室毁坏,禾黍离离然而秀,不肯遽去,其中心摇摇然而无可告语,乃诉之于天,曰:「悠悠苍天,此何人哉」!盖甚疾之之辞也。夫稷之苗矣而又穗,穗矣而又实,以见彷徨之久,始曰「中心悠悠」,又曰「如醉」,又曰「如噎」,以见闵伤之切。昔箕子朝周,过商故墟,见城坏生麦,乃作《麦秀》之歌,正类是也。臣尝闻之:平王,天子也,以政令止行于畿内,故其诗下同于《国风》;文王,诸侯也,以受命作周,万邦作孚,故其诗追列于《大雅》,皆圣人之深意也。或曰:厉王流于彘,幽王灭于戏,其诗皆列于雅,何哉?曰:幽、厉虽无道,而命令不废于天下,岂若平王政在诸侯,命令遂不加于万民乎?善乎先儒孙复之论曰:「《诗》自《黍离》而降者,天子无复有雅也。《春秋》自隐公而始者,天下无复有王也」。《春秋》之作,虽隐公之元年,寔平王之季世。使平王未死,中兴犹有望也。平王既死,则无复中兴之望矣。麟经断自隐公,非为隐也,为平王也。故曰「《诗》亡然后《春秋》作」。
「扬之水」至「曷月予还归哉」/臣闻平王母家,申国也。申在陈、郑之间,迫近强楚,数见侵伐,是以戍之。激扬之水,其力微弱,不能流移束薪,是犹平王政衰不能命令诸侯,独使周人远戍而不得归也。「彼其之子」,周人谓他诸侯国人之当戍者也。「曷月予还归哉」,久戍而不得代也。既曰「申」,又曰「甫」、曰「许」者,申、甫、许同出四岳,俱为姜姓。薪重于楚,楚重于蒲,盖愈见微弱之意。